【古剑二/古剑奇谭网络版】太华逸闻录 2
2.
自赤霞创立太华观以来，为鼓励弟子勤加修炼以震摄秘境群妖，每年皆会举办讲武大会，考较弟子剑术，使同侪之间互相切磋进益。上了年纪的长老们多半不参加比试，因而讲武大会便成了年少的清字辈弟子们的主场。往年清和未上山之前，向来是南熏真人的首席大弟子清遥因剑术出众而一枝独秀，独占鳌头。其余弟子们自知与清遥修为相差甚远，彼此切磋比试不过走个过场。
直到清和上山，彻底改变了这一情状。清和自幼在家师从出身天玄教的西席，修炼法术剑术，已颇具根基，上太华后更破例由赤霞亲授琴剑。他来到太华的第一年秋季讲武大会上，与清遥那一架打得惊天动地。二人从太华观打到前山，削去两座巨型剑柱，毁掉太华山道上五条栈道。两名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打得筋疲力尽，到底没分出胜负，各自埋头睡一觉，隔日照常早起做早课。可怜那毁去的剑柱与栈道耗费月余方才修复如初。从此赤霞下令正阳为裁判，命清和清遥二人点到为止，不许损毁太华山上建筑公物。
尽管如此，每年的讲武大会，清和与清遥的比试，仍是众弟子们最为期待的压轴戏码。原因无他：清和清遥不仅剑术精湛，还生得一副好皮相，二人比武堪称一场视觉盛宴。
这不，此刻演武场上，日正当中，众人瞩目之下，两名少年仗剑而立。清和俊俏可亲，身姿秀逸，风度翩翩，一双桃花眼顾盼神飞，如三月春风般和煦。清遥器宇轩昂，一张俊脸冷若冰霜，如琢如磨，似那岁寒松柏，凛然不可侵犯。
清和笑得眉眼弯弯，躬身一礼：“清遥师兄，请。”
清遥心知对方虽笑得温柔无害，实则是不容小觑的对手，当下紧抿薄唇不发一言，一剑递出，风驰电掣般往清和袭去。
清和知清遥灵力同南熏一样走刚硬一路，不便硬接，当下手掐剑诀，飞身而上，恰到好处地避开这一击。他身轻如燕，在半空中灵巧地一转折，催动玄凝剑，化作无数剑气护身。剑光映着日头，光芒万丈，好看已极。众弟子仰头观看，不由纷纷惊呼——清和年仅十七，使出玄凝剑时便能化出十数支光剑，激发强盛灵力。且看他身形变幻，宛若游龙，莫不是太华最精妙的剑招「太清御云式」？
清字辈弟子中，尚无人能使出这终结技。而清和竟是这样随随便便，信手捻来。
清遥知清和道法承赤霞指点，精妙且变幻万端。他原打算以不变应万变，但清和此招实在太难抵挡，若还身在地面，便会落于下风，只有挨打的份。清遥当即飞身而起，强横剑气有若云龙，连绵不绝，将对方汹涌而来的攻势一一化解。
二人以快打快，转瞬间已过了数十招，迅疾令人目不暇给。众师弟妹们却更惊讶地发现，这般激烈交战中，清和竟还能开口说话。
“云龙击？”清和笑道：“清遥师兄，你怎么还在用去年的招式？南熏师叔没教你太清御云式？”
……教了，但我没能学会。清遥心想。最近南熏指点他剑术时，他老是走神。虽知讲武大会的日子迫近，他也没心思练剑，只想着如何准备南熏生辰的贺礼。到底南熏也不太在意这讲武大会的输赢，甚至嘱咐他不要存了争强好胜的心，清和是师尊亲授，你败给他亦丝毫无损自己与为师颜面。
清遥走着神，手中剑光化作云龙，遨游天际，其势不绝，绵绵不断，又似气势磅礡的一幅行草，笔走龙蛇，凤泊鸾飘……
清和剑气若风驰雷动，他一层层提升着灵力，准备发出最后的千钧一击。但本该打起全副精神应对的清遥不知为何却在此时走神？还有那连绵不断的剑势中有几分书法的意味是怎么回事……
“……清遥师兄！”清和终于忍不住唤道。
“……！”清遥回过神来。锐利无匹的剑气已迫到面前——
“停！”正阳举剑高呼。
清和当即撤剑，在半空中几个翻身，收回方才释放出的强盛剑气，翩然落地。正阳走上前来，皱眉道：“清和，强行撤回灵力，不怕反伤自身？清遥哪里有那般不济？你若受内伤，我等如何向师尊交代？”
清和笑嘻嘻道：“晚辈无事，谢师伯关心。再说啦，就算晚辈受点儿小伤，也很不干师伯的事。老祖宗面前，晚辈一力承担就是。”
“……”正阳无语间，合朔上前拉过清和手腕，将三指按上脉门，察觉一切如常后，转头问清遥：“清遥，怎么回事？”
南熏亦蹙眉上前给清遥把脉。清遥摇头：“一时走神罢了。师伯勿忧。”他望向南熏，只见南熏微蹙的秀眉舒展开来，温声道：“以后小心些。”
清遥点点头。
事实上，正阳等三人看得明白，清遥方才虽一时恍神，却也还来得及挡下清和的攻势，只不过修为相当的高手过招，一人若走神失了先机，之后难免在对方攻势下招架得左支右绌，不太好看，清遥还有可能会受点儿小伤，但绝不会有甚么大碍。然而清和为人处事总要替人留三分面子，因不想让师兄难看，故而自撤灵力。至于会不会反伤自身，清和倒似毫不在意，颇有几分任性狂放的意味。合朔思及此，笑道：“师兄，师妹，清和都是被你二人惯坏的。”
正阳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，心想师弟你也没少惯清和。只是他自来严肃寡言，到底没说出来。南熏笑道：“合朔师兄，最会惯清和的人便是师尊，你怎么不怪师尊她老人家？”
此时的南熏容颜娟秀，乌发如瀑，外貌如二十许少妇，言行气质也还不似后来那般沧桑。正阳与合朔一擅御剑，一擅妙法，二人看着南熏从娇美稚嫩的少女长成如今琴剑双绝的女仙，未尝没有怨过赤霞偏疼这位小师妹。只不过悠悠一百多年过去，清和来到，三位师兄弟妹倒是一齐吃起清和的醋来：清和得赤霞宠爱，更胜南熏当年。且清和又最能撒娇卖乖，哄赤霞开心，赤霞也总笑说清和最像少时的她。正阳等三人吃醋归吃醋，可到底护短是太华传统，师侄还是得要宠着疼着。赤霞当年怎么疼他们，他们就怎么疼清和。结果就是几人宠得清和更加肆无忌惮，在太华山上直如混世魔王一般，夜里偷溜下山沽酒是家常便饭，还带着大半师兄弟跟他一起犯门规。连紫胤来看了都大摇其头。
这不，此刻但听清和笑道：“三位师叔伯别呷晚辈的醋了，清遥师兄成了没人疼的啦。南熏师叔，你快疼疼清遥师兄。”
“……”南熏瞪了清和一眼，转身就走。清遥亦冷冷瞥他一眼，跟在自家师尊身后往无涯涧走。众师兄弟妹们簇拥上来，有的笑着喊：“南熏师叔！二百岁寿辰大喜！我们要去无涯涧一起玩儿，给您贺寿，可以么？”
南熏淡淡道：“说过了不必庆祝，你们这是做什么？”
有的笑问清和：“清和师弟，你得师祖指点，进境一日千里，如今是不是真的胜过清遥师兄啦？”
清和笑答：“方才是清遥师兄走神了。他看不起我，根本没认真打！”
众人一阵失望地唏嘘。太华弟子们修仙生活千篇一律，枯燥无聊，因此也就格外喜欢八卦。每年清和清遥比试完，大家总要围上来问两人到底谁更胜一筹。清遥胜的时候，清和说老子马失前蹄，可不是输给他。大家又问清遥，清遥也说是清和不小心。清和胜的时候，也说自己险胜，清遥师兄分神了。清遥亦不否认。
然而这一次，清和却是自觉胜得太过轻易。清遥到底为何走神？难不成是在想给南熏贺寿的事情？
午后的太华观地上落了一层瑞雪，众清字辈小弟子们跟在南熏与清遥身后一路嘻嘻哈哈，来到春暖花开的无涯涧。大伙儿撤了御寒结界，清和便提议大家下荷花池里游泳。师兄弟们一怔，望向南熏，倒有大半不敢吭声，却有几个大胆的开始附和叫好。师姐们笑骂：“要游你们自己游，我们可不奉陪。”师妹们则是纷纷晕红了粉脸。南熏一阵头疼，道：“清和，你带着大家回观里好好修炼，留我一日清静，就算是给我贺寿了。”
清和笑道：“这怎么行？大伙儿贺礼都准备好了呢。”南熏道：“早已说过不必贺寿，不要献礼。尤其不可送贵重的东西。”
“不可送贵重之物，那难道要像这样……”清和弯身在地上采了一朵野花，递与南熏，笑吟道：“……「江南无所有，聊赠一枝春」？可是师叔你虽貌美如花，却从不簪花呀。”
“嘻嘻……”
南熏木着脸一阵无语，众师弟妹们却是忍俊不住，偷笑起来。
太华弟子们练剑练琴闲暇之余，不是睡觉就是八卦。尤其男弟子们，闲来也未必不就「师祖与南熏师叔哪个更美」作一番私下讨论。若论容貌，赤霞清丽，南熏娟秀，春花秋月，各擅胜场。只不过赤霞毕竟灰发苍苍，在太华山时更不以幻术遮掩，自不比南熏乌发如瀑看来年轻。因此大家公认还是南熏更美一些。但有少数见过赤霞幻化为黑发女琴师的弟子，却又不同意此一说法。
却听无涯涧外传来一阵银铃也似轻笑：“真人虽不簪花，然当今簪花小楷，无有过真人之手。”
众人一怔，南熏笑道：“真正貌美如花的来了。”
众人讶然回首，只见娇艳的红衣女剑灵手捧剑匣，袅袅行来，至南熏面前一个万福，笑道：“谢真人夸赞，红玉愧不敢当。主人有事不克前来，故谴我来给真人贺寿。道是真人见了我，定然欢喜。”语罢，她便将手中剑匣献上。待南熏接过剑匣后，她妙目一转，望向清和，笑道：“哟，这位俊俏小道长，怎么一直盯着我？怕是真人还没将我要去，你倒是……”
清和凝目笑望着她：“九重环佩艳琳琅，一段红绡旖旎长。红玉姐姐，紫胤前辈不解风情，你还是来我太华吧。”
“哈哈哈哈……”众小辈没能忍住，都笑了起来。
红玉一阵无语，片刻后方笑：“听闻赤霞真人近年新收了一位出自本朝第一门阀的高徒，便是这位么？”
南熏笑道：“这是我师侄清和，自来胡闹，言语无状，你莫见怪。”说罢打开剑匣，只见里面躺着一对隐隐泛着青光的灵剑，一长一短，为紫胤亲手打造，正是她平日惯用的样式。南熏取出双剑试舞，浏漓顿挫，短短数招之间，来如雷霆收震怒，罢如江海凝清光，众人还来不及惊叹，南熏已收剑归匣，笑问红玉：“紫胤怎么派你来，却又不是把你送给我？莫不是嫌我的剑技配不上古剑红玉？”
红玉笑道：“真人，你是卫夫人，不是炤夫人。”
成为剑灵以前的红玉，原是上古庆枫部族一名普通女子，因外出远行而逃过部族覆灭之灾。为报灭族之仇，她自愿成为剑灵，求铸剑师姒父以她的生魂铸成古剑红玉，并借助拥有绝世剑术、擅使双剑的炤夫人之手复仇。因此炤夫人便是她的第一位主人。后她跟随紫胤，结识南熏。紫胤与南熏同样喜爱宝剑，又年龄相仿，因而成为挚友。南熏使的是双剑，因而每次见了红玉，总变着法儿跟紫胤讨要。至于紫胤坚持不给，是出于自己爱剑惜剑之心，还是因红玉坚持跟在他身侧，那就不得而知了。
而卫夫人，则是大书法家王羲之的启蒙老师。
此刻，面对红玉的婉拒，南熏非但不以为意，反笑道：“怎么，清遥的字，竟是流出去了么？”说着唤过自家小徒：“清遥，还不快谢过人家。”
清遥当即躬身拱手：“多谢红玉……前辈。”
红玉掩袖笑道：“什么前辈不前辈的，小右军唤我一声姐姐也就是了。”
清遥：“……”
清和笑道：“红玉姐姐有一千二百岁了罢？清遥师兄若唤你姐姐，两百岁的南熏师叔又成了他的什么？”
“噗哈哈哈哈……”众师弟妹又是忍俊不住，纷纷偷笑。南熏瞪了清和一眼，心想这孩子真是无聊。清遥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，别过头去，耳根有点红。红玉已历经千年人世，心思细腻敏锐，此刻听了清和言语，又见清遥这细微动作，不由心下一惊。
一名师妹笑问清和：“清和师兄，南熏师叔想要红玉姐姐，红玉姐姐誓死不从，给了南熏师叔一个软钉子，南熏师叔为什么还让清遥师兄谢她呀。”
清和笑着解释：“杜甫诗云「学书初学卫夫人，但恨无过王右军」。卫夫人是东晋时书法名家，更是王羲之的老师。红玉姐姐说南熏师叔是卫夫人，那清遥师兄就是王羲之啦。她这样夸清遥师兄，清遥师兄能不谢她么。再说了，师祖说过，做师尊的听见人夸她的徒弟，可比自己被夸了还要开心。且于南熏师叔来说，夸她的书法造诣，可比夸她剑技琴艺精湛，更令她欢喜呢。”
正说着话，葛山君亦谴自己的道童前来，送上寿礼。南熏打开，见是一套名贵的笔墨纸砚。清和笑道：“山君前辈也是极懂南熏师叔的。”
接下来，清字辈弟子们合起来献上炼制符灵“怒霜天君”的材料，说是大家打侠义榜集资一起送的，为太华观与无涯涧守卫之用。而这炼制符灵的过程繁琐，耗时耗力，来日则由合朔与正阳协助南熏炼制。
此外，清和又送上一枚小巧的精致檀木盒。南熏本不愿收，清和便笑：“小东西罢了。师叔不收，便是看不起晚辈了。”
南熏转念一想，清和虽是清字辈弟子，却为赤霞亲授，名为她的师侄，实是师弟。况且清和出身显贵，虽然家族遭逢巨变，上百人风流云散，却也还留有丰厚积蓄予清和。若不收清和这礼，岂不显得她真将清和当了小辈，又看不起他的出身？当下她接过檀木盒，打开只见其中绒布上静静躺着一枚白玉簪，上以阴线花式勾连云纹图腾，古朴而素雅。南熏曾得紫胤教她鉴别各种铸剑用的矿石玉石，知晓这玉簪用料不菲，叹道：“如我所料无误，这簪子是羊脂白玉打造，为汉代皇族惯用的玉雕技法与纹饰。这太贵重了，我不能收。”
清和笑道：“南熏师叔既然识货，便更该收下了。同样材质的还有汉皇帝用勾连云纹龙凤呈祥佩、西汉皇后之玺。但古来帝后今何在？南熏师叔却是仙人，从东晋一直活到了现在呢。”
一名师妹笑道：“原来南熏师叔是东晋时人，难怪识得汉代图腾。”
清遥忽道：“师尊用得起这羊脂白玉。”
南熏温声道：“清遥。”
清遥当即闭口不言。清和笑问：“难不成南熏师叔也是出身皇族？清遥师兄是如何知晓南熏师叔俗家姓名？”
此一句倒问得清遥有些尴尬。但凡出家修道者，抛却尘事，多半不会将俗名告知亲传弟子。何况清遥身为男弟子，如何好探问自家师尊昔年闺名？却见南熏微笑不语，清遥却是别扭地别过头去，微微脸红，吐出两个字：“落款。”
这一来众人登时明白过来。原来南熏擅长书法，却不欲人知，故而书字落款之时，用的是俗家姓名。清遥临摹时自然得见。
“噗。”一旁的红玉没忍住笑，心想这太华山上的师尊弟子可太有意思了。
众小辈好奇起来，纷纷追问清遥南熏的俗家姓氏，有人笑问：“南熏师叔莫不是东晋司马家的公主？”
南熏微笑：“我出身贫苦，生长乡野，幸得师尊带上太华修行。哪里是什么公主？你们别瞎猜了。”
红玉望着清遥，笑道：“不知清遥道长要为自家师尊献上怎样的寿礼？”
南熏笑道：“我早叮嘱过他不可送礼。清遥聪敏，平日亦勤于修炼，于琴道剑道皆得我真传，已是足慰我心。”
清和皱眉委屈道：“老祖宗都不曾这样夸我！红玉姐姐，你们天墉城的师尊们，有这样夸自己弟子的么？”
红玉掩袖而笑：“就算有，那也是极少的。如此足见清遥道长当真是真人的得意高徒……清遥道长若再不表现什么，岂非愧对这师徒情份？”
清和与红玉二人一搭一唱，南熏不禁无奈，而清遥依旧木着脸一言不发。只听清和笑道：“清遥师兄一定为南熏师叔的寿辰精心准备了贺礼。只不知这是怎样一份大礼？大家猜猜？”
众弟子皆踊跃猜测起来。他们知清遥是孤儿，四五岁时于战乱中被太华诸仙所救，因此入门甚早，不可能有清和那样殷实的家底，送不了贵重的灵宝。于是有人猜：“清遥师兄会抚琴一曲。”
清和笑道：“清遥师兄于琴道已得南熏师叔真传，二人是彼此的伯牙子期。这临湖抚琴不就是他们师徒的日常么？”
有人笑道：“那么清遥师兄舞剑吧。”
清和摇头：“南熏师叔天天教他剑法。能不知他一招一式什么样？”
一名师妹笑道：“难不成，清遥师兄要写一幅字赠与南熏师叔？”
清和笑道：“可惜清遥师兄的字也是南熏师叔手把手教的。”
南熏微笑：“好了，天色不早，大家都回去修炼吧。我也来琢磨一下这「怒霜天君」……”
清遥却忽抱拳道：“师尊，可否移驾随弟子前往太华山道？”
众人皆是一愕。有人低笑：“清遥师兄在山道上积雪里埋了什么宝藏不成？”
南熏温声对清遥道：“为师早嘱咐过你，不必庆祝，不要贺礼。你瞎折腾什么？”
清遥微微咬牙，半跪在地，抱拳：“并非是什么贺礼。师尊与弟子一去便知。”
众人困惑之间，南熏亦是心下好奇，却不再多问，微笑点头：“好。”
清字辈弟子们好奇，亦都跟随清遥与南熏前往太华山道，心下纷纷猜测清遥准备了什么样的贺礼。严寒封冻的太华前山飞雪连天，除了冰就是雪，望上去一片白茫茫，偶然可见嶙峋山岩，巨大剑柱，参天松木，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。
片刻后，一行人来到半山腰，清遥走到一座悬崖峭壁前，停下仰望那平整的石壁。这处悬崖正是背风处，完好地阻绝了风雪，且大半时候不会被掩盖。
清和猛地想起不久前与清遥比试时，清遥那带着几分书法意味的剑势。他拍脑袋恍然大悟之际，只见清遥拔剑飞身而起，如雁飞雕振，扬波搏击，扑向那石壁。
众人讶然之间，但听嗤嗤嗤几声，清遥以剑为凿，以刚硬剑气结合书法，配合御剑术与精妙身法，在绝崖上刻下一个斗大的“天”字，紧接着又刻了一个“上”字。两字笔划虽少，却是雄秀之气，皆出天然。
众人屏息观看，惊艳不已，纷纷叫好，但见清遥一字不停地刻了下去，书势剑气连绵不绝，石屑纷纷而下，字字点画圆整，秀丽刚劲：
「天上白玉京，十二楼五城。仙人抚我顶，结发授长生。」
一名师妹感叹道：“清遥师兄这是在描绘当年南熏师叔带他回山，收他入门的情景吧。”
但见清遥写毕一行字，身形落下，又御剑提气而起，于山壁上刻下第二行字：
「宝剑双蛟龙。雪花照芙蓉。精光射天地。雷腾不可冲。」
红玉笑道：“这句是在形容真人的绝世剑术。”
清遥剑锋一转，刻下第三行诗句：
「猗猗绿绮琴，中秘云和音。一弹动鸣玉，再弹锵南金。」
清和笑道：“这是在说南熏师叔的精湛琴艺。”
金石交鸣声中，清遥于山壁上纵横挥洒，刻划不断，倾刻间又是两行诗句一气呵成：
「百年独太古，陶然卧羲皇。贤豪间青娥，对烛俨成行。
五色云间鹊，飞鸣天上来。谓我不愧君，青鸟明丹心。」
“百年独太古，陶然卧羲皇”自是赞誉南熏历经百年，芳龄永继，得成仙身。而天皇伏羲便是太华观供奉的主神。“贤豪间青娥”则是说太华众仙大多为男子，南熏是其中少有的女仙，俨然巾帼不让须眉。“对烛俨成行”许是描绘南熏闲暇时于灯烛下独自练字，此当为清遥幼年时所见情景。“谓我不愧君，青鸟明丹心”则是说自己敬慕师尊，一片丹心，到底无愧南熏多年来的教导。
最后一个“心”字写毕，清遥拄剑于石壁上一撑，翻身落地，轻轻巧巧落在南熏身旁。众弟子目不转睛地望着石壁上的字句，但见全诗五行，通共百字，笔划多的不觉其繁，笔划少的不见其陋，淋漓酣畅，疏放妍妙，一眼望去，当真是势从天落银河倾，细筋入骨如秋鹰。
清和出身世家大族，自幼学书，看过的名家书帖不知凡几，此刻面对着清遥刻下的书字，但觉章法、结构、笔法尽臻完美，竟挑不出一丝瑕疵。红玉历经千年，亦是一眼望去便能鉴别书字好坏，不禁摇头笑叹：“这一手字是不下于王羲之了。然只怕是右军再世，亦无法在山崖绝壁上刻字。不知王右军的尊师卫夫人对此有何……”她笑着望向南熏，却不禁一怔，但见南熏正自凝望着自家爱徒精心刻下的字句，良久不语。
红玉心下暗道一声不好，这仙人动心，百年道行岂不毁于一旦。只听清和也笑道：“坏了坏了。”他望向红玉，只见红玉笑着摇摇头。二人皆觉清遥这个贺礼，真是太用心，用心得过头，讨好南熏的意思实在太明显。真不知清遥私底下偷偷练习了多久，凿穿多少太华山道上的岩石。还有什么芙蓉啊，青娥啊，这与其用来形容自家师尊，倒更像是形容心仪的女子。
清遥轻唤了一声：“师尊。”
南熏被自家徒儿一唤，方才回过神来，叹道：“清遥有心了……这一幅字刻得极好。”说罢暗自摇摇头，转身回山。
清遥不明所以，还以为南熏不高兴，忙跟上去唤道：“师尊……？”
南熏回身，望着自家小徒。然而在清遥诚恳而期待的目光下，她却愧疚地别过头去。她想，仙人抚我顶，结发授长生。清遥这般孝顺，对她全心敬仰依赖，但她这做师尊的，却哪里是授徒弟以长生？心血献祭之人注定短命。清遥，你为何偏偏是人与魔族的混血之子？
十二年前，仙魔交界封印松动，太华曾举众与魔族一战。在那一场战役中，众修仙门派死伤惨重。收拾凌乱的战场时，太华众仙发现一名身带魔气，奄奄一息的女童，一时不知如何处置，便带回太华观。
后太华与众修仙门派商议，决意启动天元无极阵，以备来日封印魔尊。然天元无极阵虽力量强大，阵枢却须一凶煞之气与清正之气具足之人献祭心血，方能启动。此刻太华亦已查明女童身份，实为堕落的修仙者宁远先生与魔女所生之子。女童自幼成长于魔域。然在弱肉强食，自来以力量决胜负的魔界，人魔混血的孩子力量远比魔弱小，极有可能被其余魔族吞噬。女童流落人间，反存一线生机，若修习太华道法，更可身兼魔族凶煞之气与修仙者清正之气，成为天元无极阵中献祭心血的绝佳人选。
正阳与合朔望望玉雪可爱的女童，又望向南熏。正阳表示：“师妹你心性刚毅，又是女子，恰方便抚养这孩子。”
又过数日，合朔私下问南熏：“师妹，你会不会将来养徒弟养出感情，舍不得让清遥做心血献祭之人？”
南熏想了想，道：“应该不会吧。”
谁知，世事总出乎人意料。漂亮可爱的清遥不知为何在十一岁那年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像女孩子，该有的胸没有，个儿倒似小树苗般一日日抽高，肩膀也变得宽阔，声音开始变得低沉。南熏越看越觉不对，一日向合朔提起此事，合朔方叹道：“南熏，我当年忘了告诉你，魔族本无定形，初生之时容颜姣好，但不具性别，且多半伪装成雌性，以避免争斗。须待力量强大之后，或遇见心仪之人，方变身为男子。清遥身为人魔混血，怕也是有此特征。如今这孩子大概是喜欢上某位师妹了。”
“……”南熏瞬间觉得自己当年好像是被两位师兄坑了。不过，养得好好的女娃娃忽然变成少年，虽有点出乎意料，但也没什么关系……徒弟还能丢了不成？没事儿，继续养。清遥乖巧聪敏，勤奋好学，继承了自己的琴道剑道甚至是书艺，南熏是真的开始舍不得自家爱徒了。
太华山道上，南熏往山上走，清遥默默跟在她身后，师徒俩安静得不象话，众人因此也默不作声。清和自来极为敏锐，此刻走在红玉身边低声道：“红玉姐姐，我觉得有些不对……南熏师叔怎么好像心事重重，不太开心似的。”
红玉挑眉望着他，心想此等感情之事，旁人多半爱莫能助，你还想如何。却见清和笑道：“南熏师叔，你知道清遥方才为什么在比试中输给我么？”
南熏淡淡道：“我本就没要他胜你。你是师尊亲授，胜过他是应该的。”
清和笑道：“非也非也。清遥师兄如果不是跟我打的时候在想怎么以剑气结合书法，他是该赢我的。我胜之不武，心有不甘，想找他再比一场，南熏师叔你同意么？”
他此言一出，众师弟妹们纷纷叫起好来。
“……”南熏回身，颇为无言地看着自家师侄。却听清遥道：“不比。要比就比御剑刻字。”
清和扶额：“那算了，这字我写不出。我直接认输。”
南熏莞尔一笑，转身继续往无涯涧的方向走。清和对着清遥竖起大拇指，笑道：“师兄很会啊，博美人一笑。”
南熏素知清和胡闹，只装没听见。
清和又低声对清遥道：“不过师兄，你这样闷骚没用的。南熏师叔顶多只是欢喜，却感受不到你的心意……我来给你示范一下。”
清遥挑眉，便见清和凝目望着南熏背影，柔声道：“南熏师叔，我心悦你。”
他话音方落，众师妹们纷纷脸红惊呼，师兄弟们目瞪口呆。清遥恼道：“你……！”
南熏脚步一顿，沉声道：“清和，有病找师尊替你看看。莫再饮酒，酒醉伤脑。”
众人恍然明白过来，纷纷笑了起来。清和平日就顽皮，这是趁着南熏寿辰开她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呢。
清和无奈地叹了口气，拍拍清遥的肩膀：“南熏师叔果非常人……唉，清遥师兄，你自求多福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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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.s.看文别忘了按红心蓝手呀~如果能留评那就更好啦~
这篇如无意外应该是能周更，或者一周二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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